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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沙漠王子

第六章 沙漠王子 (第2/2页)

休屠人答应一声,分几队冲出营地,而后又从后方一边射箭一边大声呼喊,把那群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的卢水人赶向屠各部的营帐方向。伊屠牙纵马在人海中驱驰,铁蹄踏碎无数人的脑壳。他不时地大声咆哮,手里的玄铁剑如旋风般把人的肢体砍成碎块。在外围的休屠人们也学着发出同样的狼嗥,让卢水部士兵哭爹喊娘,实在不知道来了多少可怕的怪物。
  
  只有屠各部营帐的方向没有狼嚎声音,于是能跑得动的卢水士兵都涌向这里。蒙迪乌骑在马上喝令手下放箭射退那些疯狂涌过来的乱兵,但是这一招在此刻已经震慑不住疯狂逃跑的卢水士兵。瞬间数千人已经涌上来,把那些站成一排阻拦的屠各部士兵挤倒推翻,践踏成泥。
  
  蒙迪乌见势不好,拨马便走。他的坐骑是宝马良驹,载着他四蹄如飞般冲出乱兵,逃到沙漠边缘。蒙迪乌勒住马缰回首望去,身后已经是一片不堪入目的修罗场。卢水部和他自己的手下士兵们大多死于互相践踏,侥幸逃出的都失魂落魄四散而去了。一万人就这么完蛋了,这让他心痛如绞。他怒不可遏地诅咒道:“伊屠牙你这个恶魔,定然不得好死!”
  
  “你已经身陷死地,还有工夫管别人的事?”随着这一声答话,一匹黑马从黑暗的沙丘后面转出来。月光洒在伊屠牙身上,让他的外貌清晰异常。
  
  蒙迪乌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看着眼前的“怪物”向自己逐渐逼来,心里的震撼犹如雷击一般。忽然他怒喝一声,拔出剑来迎着伊屠牙冲上去,嘴里骂着:“你这条汉狗,你这个怪物!”
  
  两人在马上擦身而过,兵器撞击溅起一簇火花。伊屠牙看看自己手里的玄铁剑,又看看对方手里的铁剑并没有折断,心里暗自称奇。蒙迪乌也是如此,他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原来於夫罗的九天玄铁斧被你锻成了剑!”
  
  伊屠牙说道:“那又怎样?你用的也是玄铁剑不成?”
  
  蒙迪乌哼了一声,嘴里说着:“你想知道吗?”忽然身子朝后一仰,左脚踩弓身,左手拉弓弦,“嗖”地一下射出一箭来!伊屠牙没料到对方居然能以这种姿势放冷箭,仓促之下侧过身子躲避,那支箭深深插进他的右臂之中。
  
  这边伊屠牙痛叫一声,那边蒙迪乌已经挥剑冲上来肉搏。两人的兵器都是一样的神兵利器,虽然伊屠牙是力大无穷的狼人,可是蒙迪乌也是匈奴勇士中的佼佼者。在对手中招,右臂使唤不灵的时刻,蒙迪乌使出浑身解数猛攻一气。他知道机会就在眼前,若是没有杀死伊屠牙自己也难逃一死。伊屠牙则被蒙迪乌的暗算激怒,可惜他不是左撇子,所以右臂受伤对他的影响很大。两个人就这样绞杀在一起,人在上面对打,剑剑相交,火光四溅;马在下面互咬,鬃毛飞落,鲜血淋漓。
  
  就在这时,忽然一匹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人高喊一声:“别打了!”正在死斗的两人各自虚晃一招退出圈外,因为喊话的人是海迷失。伊屠牙向海迷失喊道:“别过来,安排给你的护卫呢?”
  
  与此同时,他听到蒙迪乌也在朝海迷失喊:“你来做什么?”
  
  伊屠牙一愣,然后看着海迷失说:“你们认识吗?”
  
  海迷失纵马来到两人之间,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双方。她对伊屠牙说:“你问过我是怎么找到绿洲容身,附近的要塞又为何无人。我告诉你,这是因为蒙迪乌!”
  
  “什么?!”伊屠牙大吃一惊,他盯着海迷失的眼睛问,“你不是被他下蛊迷惑了吧?”就在这时,夜空中传来一声响亮的鸣叫,一只海东青从天而降,径直落在蒙迪乌的箭头。海东青的脚爪上还缠着伊屠牙送给海迷失的黄金脚链,一切都明白了,海东青真正的主人果然是蒙迪乌!
  
  “伊屠牙,请你听我说……”海迷失愁容满面地看着伊屠牙,轻轻地告诉他事情的原委。十年前,木楼普带着海迷失与其他族人被赶进沙漠。大家在饥渴中濒临绝境,木楼普发现了绿洲和挡在绿洲前的要塞。蒙迪乌当时在要塞中歇脚,目睹了绝望的休屠人对要塞的疯狂进攻。木楼普在自杀式的进攻中阵亡后,十五岁的海迷失趁夜晚独自来到要塞前要求谈判,她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告诉蒙迪乌,只要放过她的部民。她就自杀,好让蒙迪乌把她和木楼普的首级送去领功。“没想到他放我们进绿洲,还撤走了要塞里的守军。”
  
  话说到这里,蒙迪乌接口说道:“海迷失说的没错,你知道我为何要答应么?第一,我认为把休屠人赶尽杀绝不对,休屠部是屠各部的旁支,本是一家人。第二,我喜欢海迷失!”
  
  听到这句话,伊屠牙便朝海迷失望去,她却毫无表情地把脸转开说:“蒙迪乌,我跟你说过了,我是伊屠牙的妻子,我是休屠部的阏氏。”
  
  伊屠牙把剑放下,他平静地问海迷失:“海迷失,你……”
  
  海迷失却坚定地说:“要说的我都说完了。”随即挥鞭而去,只留下两个男人在沙地上无言以对。
  
  蒙迪乌耸耸肩说:“跟她去吧。”那只海东青听话地飞走了,伊屠牙望着它消失在夜空中,喃喃自语:“这本是我的图腾啊。”
  
  蒙迪乌对伊屠牙说:“我可怜休屠人,但我恨你。”
  
  伊屠牙冷冷问道:“恨我什么?”
  
  蒙迪乌厉声喝道:“恨你害得海迷失苦等二十年,辜负了青春;恨你投靠汉朝,背叛草原。尤其是现在——你变成了怪物,居然还要海迷失陪在你身边!你还嫌害她不够吗?”
  
  伊屠牙苦笑一番说:“真没想到郅支的儿子会对我说出这番话来,怎么你还要打下去吗?”
  
  蒙迪乌叹息着说:“我不愿海迷失伤心……”他把剑收回鞘中,对伊屠牙说:“本来我们是兄弟,父辈的恩怨却让我们成为仇敌。狼与狗咬架,代代不休。”
  
  伊屠牙也把玄铁剑插回背后说:“蒙迪乌,我感谢你救我族人的大恩大德。但我不能饶恕你父亲。”
  
  “其实,我父亲背后的右贤王乌历屈才是祸根。”蒙迪乌恨恨地说,“这个外来户本不是贵族,凭着一肚子坏水爬上来,这片草原迟早要毁在他手上。”
  
  说完他转身拨马欲走,伊屠牙问他:“郅支残暴,今天你的军队溃灭,回去后能保住自己吗?”
  
  蒙迪乌冷笑道:“不必你替我担心!他毕竟是我父亲,我还要最后再劝他一次。草原没什么机会了,你的皇帝要来了!”
  
  “你说什么?!”伊屠牙大喝一声,他感到浑身的血都涌上头顶,来确信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蒙迪乌的冷笑转为苦笑,他对着夜空长叹一声说:“一个月前,长安发生了一件事情,皇帝刘询提出禅位给丞相赵利良,还在皇宫内修建了受禅台。赵利良父子大为得意,兴冲冲去参加却中了埋伏,父子都被杀——空握十万重兵却被数十人所杀,无能的蠢猪!”
  
  伊屠牙急急追问:“谁帮皇上动手的?是不是马逸群?”
  
  蒙迪乌说:“好像是这个名字,现在他是汉朝的大将了。刘询杀了赵太后,灭了赵氏一族。现在正在集结军队,马上就要来草原进攻我匈奴复仇了。”
  
  伊屠牙长处一口气说:“感谢长生天,皇上终于平安了!真是太好了……”
  
  蒙迪乌忽然打断他说:“喂!”
  
  “啊?”伊屠牙还沉浸在欢欣鼓舞当中,没弄明白蒙迪乌的意思。
  
  “你现在是休屠部的王,不是汉的将军,不要再一次背叛草原啊!”说完这句话后,蒙迪乌纵马飞驰而去,只留下百感交集的伊屠牙屹立在风中惆怅不已。
  
  “蕾娜斯,中原的事情终于结束了,可是草原……”
  
  蒙迪乌率领手下的残兵抵达一个部落营地的时候,他派往父亲身边的信使也哭丧着脸赶回来了:“报告大王子,小的向大单于禀报卢水部败仗的消息,还没等我说完,大单于就用刀割掉了小的双耳。还说大王子若是不能击败叛军就不要回去见他。”
  
  蒙迪乌仰天长叹,他知道屠各部的精兵已经是星云流散再也聚拢不起来了,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他蒙迪乌的容身之处了?他对信使说:“去养伤吧。”那信使却欲言又止地不肯离去,蒙迪乌烦闷地挥手说,“下去!”
  
  那信使鼓起勇气说:“大王子,大单于是不是已经疯了?”
  
  “嘴里吐牛粪的狗贼,你竟敢侮辱我父亲!”蒙迪乌一脚踢翻信使,拔出刀来就要砍下去。
  
  那信使眼中流出泪来,吼叫道:“我曾是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勇士,你要杀便杀吧。只是我屠各部如今如同活在火堆上一样,乌历屈蛊惑大单于说要用活人炼出打败强敌的妖法,大单于毫不犹豫点头答应。开始牺牲的是战俘和奴隶,现在牺牲的是我休屠部的妇孺!我看见部民日出时要抽签,抽中死签的便要做了右贤王的人祭啊!”
  
  “这不可能!”蒙迪乌大叫一声把刀丢进草丛里,他捂着脸强忍着不要骂出声来:“父亲,你真是疯了吗?”
  
  “还有……”
  
  “够了,我不要听了!”蒙迪乌急转身想逃离这可怕的消息,却听见信使吼出一个名字来:“大阏氏……”
  
  大阏氏是匈奴的皇后,也是蒙迪乌的亲生母亲。听见有母亲的消息,蒙迪乌瞪红了眼睛又一把攥住信使的领子说:“我的母阏氏,她,她忍受不了逃回我外祖父的部落了吗?”他拼命地疾速说着,迫不及待地想得到对方的确认,可是信使的表情让他知道等待他的一定是噩耗。
  
  “很多大王和长老还有阏氏和居次、王子都逃走了,可是大阏氏不肯逃,我听说她去劝说大单于,结果被抽了一顿鞭子然后去抽死签啊!”
  
  “啊!”蒙迪乌痛叫一声,他丢下信使翻身上马喊道:“能动的都上马,回单于庭救母阏氏!”
  
  当蒙迪乌率领的一小批人马赶到龙庭川下的单于庭时,眼前是一片残破至极的景象。四处不见炊烟,听不到长调,只有残破无助的空帐篷和遍地的人和牲畜白骨。他们一直深入到单于大帐驻地附近才遇到一小批赶着羸弱牛羊的部民,这些人不做声地与蒙迪乌擦肩而过,用无声地语言告诉大王子自己与匈奴帝国的彻底决裂。
  
  蒙迪乌一阵风地直抵达单于大帐,他推开卫兵的阻拦再度踏进这个让自己恶心的场所。他冲着父亲大喊道:“我的母阏氏呢?”
  
  郅至抬起眼皮看着儿子说:“哦,你回来了。正好,赶紧点兵去把那些叛逃的部众追回来!”
  
  “你把我的母阏氏怎么了?”蒙迪乌催问父亲,心里希望还来得及挽回这场悲剧。
  
  “你的母阏氏……哦,那个该死的蠢货!”郅至烦闷地说道,“我罚她在帐篷外面风吹日晒受苦……”
  
  蒙迪乌的心猛地一松,他长出一口气又跑出帐外,揪住卫兵喝问:“大阏氏在哪里?”
  
  卫兵们低头不敢看他,用手向帐篷上一指。蒙迪乌纳闷道:“在大帐里面?胡说!单于说母阏氏在外面受罚,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卫兵们继续指着帐篷,依旧不敢说话。蒙迪乌仔细看帐篷,发觉那是用特别细腻的皮革缝制的。这皮革的纹理非常特殊,从没见过但却又很熟悉。蒙迪乌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可怕的答案,他连连向后退去,但终于还是听见了一个解释:“那些抽中死签的人,他们的皮都缝在这里。”
  
  蒙迪乌的世界整个崩塌了,匈奴人常说一句话:对于每一个孩子来说,亲娘就是自己的长生天。现在他的长生天没有了,只有绝望的怒火在熊熊燃烧。“郅至!”这一厉声呐喊是失去了长生天的孩子最后的诅咒……
  
  对于匈奴帝国的臣民而言,这一年的夏秋之交注定是混乱与狂野交织的混沌时代。传说中从冥界出来复仇的休屠部忽然打出推翻暴君郅支的旗号,郅支则再度召集各部兵马准备抵抗汉军入侵,草原上的各部落都在惶惶不可终日里度过。
  
  一个躁动的夜晚,强劲的风吹得匈奴羯人部落帐篷的流苏疯狂舞动,马匹和狗以及羊群都畏缩在草丛里面,似乎感觉到会有什么灾难降临一样。羯王空着肚子躺在帐篷里面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旱獭是草原的珍味,虽然现在是獭毛最厚、獭膘最肥的时候,晚饭的旱獭肉和马奶子酒却都让他难以下咽。因为郅支单于征兵的号令让他烦恼异常。羯人本就是匈奴中地位最下贱的一支,总是被当作仅次于奴隶的贱民对待。这些年来得对汉战争中羯人被征召最多,所得最少,尤其是近年来郅支还反复索取青年男女侍奉自己,这些人被虐待的消息令羯人怒不可遏。但是羯王不敢反抗单于,只能默默忍受。他的手下多有逃亡的,现在郅支又要他们当先锋抵抗汉军,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率部逃到西域去避难,又担心逃不脱郅支的追赶。
  
  帐篷外面传来一阵人马嘶鸣的杂乱声音,他心烦意乱地想着莫不是狼或豹子闯进营地里来了?忽然平地里传来一声咆哮,这可怕的声音与自己近在咫尺!羯王翻身欲起,帐篷却被人一劈两半,黑塔般的一人一马裹着冷风一起闯进来,羯人们光在附近鼓噪却不敢上前阻止。羯王忙从枕下抽刀,那匹黑马一蹄子踏在他手上。羯王痛叫一声,一把大剑已经搭在他的脖子旁。
  
  伊屠牙用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盯着羯王,安慰他说:“别怕,我不是来杀你的!”
  
  羯王看着伊屠牙狰狞的狼头,颤巍巍地说:“果然是真的,休屠人的王是个怪物!”
  
  伊屠牙冷笑一声:“比起郅支来,我还算是个怪物吗?”
  
  羯王说:“郅支是单于,是我们的主人。我不能评论他。”
  
  伊屠牙放缓语气说:“如果你跟随我的话,我们便是朋友。羯人不会再受欺负!”
  
  羯王怀疑地问:“我羯人世代都是贱民,你怎能办到?”
  
  伊屠牙大笑几声说:“随我杀了郅支,我会替你向汉朝皇帝要封号,有了封号你们便不是贱民!”
  
  羯王说:“如我不答应呢?”
  
  伊屠牙从马鞍下丢过一样圆溜溜的东西来,那东西在羯王怀里打了好几个转才停下来——赫然是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是鬼戎王的头,你要与他作伴吗?”
  
  羯王还未来得及答话,伊屠牙又接连丢过两颗人头来:“这里还有余无王、楼烦王的头!”
  
  羯王吓得大汗淋漓,他连忙趴在地上叠声说:“长生天在上,不敢违抗休屠大王!”
  
  伊屠牙把剑收起来说:“匈奴人不在刀剑下起誓,我是诚心找帮手。明晚我会再来,你有一天的考虑时间。”
  
  说完他拨马便走,羯王呆立在原地良久才大喝一声:“来人!赶紧去联络!”
  
  第二天晚上,黑压压的草原上聚集了数千人马,羯王和其他匈奴首领燃起几大堆篝火,等待伊屠牙的到来。当马蹄声自地平线上传来时,精于马术的匈奴人都听出那是上千匹战马发出的喧嚣。伊屠牙带着自己的军队再度光临羯人的牧场,他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
  
  羯王也率领等候已久的部下迎了上去,当伊屠牙来到他们面前时,这些人一起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呐喊:“郅支待我等狠如豺狼,羯人各部愿追随你做新的单于!”
  
  伊屠牙大声告诉这些加入他队伍的新成员说:“从今日起,我与大家便是兄弟!长生天要我来铲除草原上的祸患!不要叫我单于,我是沙漠中的王子。”
  
  到了秋高气爽之时,已有三万多人马聚集在沙漠边缘了。郅支的军队在这股声势浩大的叛乱队伍前土崩瓦解,连战皆溃,许许多多的部落脱离了屠各部的控制保持中立。就在这时从边境传来消息,汉帝刘询率领十万汉军从云中、西河、张掖、五原和酒泉分五路直扑草原,这消息让匈奴人心惶惶,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命运。
  
  当最后一支加入伊屠牙队伍的部落抵达后,这些匈奴大小王和酋长们吵吵嚷嚷着聚在一起商议今后的动向。面对步步逼近的汉军,几乎所有人都一致地表示憎恶。他们把指望都寄托在伊屠牙身上,表示愿意尊奉伊屠牙为新单于,杀掉郅支并抵抗汉军。但说到第一步该做什么时,却没人能拿出个主意来。毕竟这些部落都属于匈奴中的低贱阶层,平时习惯了听命于人当奴才,一时竟然不会自己给自己拿主意了。大家看着召集大家来的伊屠牙一直沉默不语,便齐声催促他快为大伙定下主心骨。
  
  伊屠牙在犯难,在各部首领来到之前,他没有想到匈奴人对汉朝的态度竟然是一致的敌对。纵使这些部落平时受尽屠各部的欺凌,可依旧不愿意臣服于汉朝。他们盼望的是驱逐屠各部后能够翻身为主,一心想着的还是在秋凉马肥时大举南下抢掠,只是这下战利品可得归他们所有了。
  
  他琢磨良久后说:“大伙既然听从我的号召而来,那么就是我的朋友兄弟。我想问大伙一句话:为何一定要与汉朝为敌,南下抢掠、北上出击打个没完?”
  
  这句话问得在座者都莫名其妙,大家鼓噪着说:“草原冬季寒苦,一场大雪下来牛羊皆冻死矣。若不趁秋天南下抢掠,如何过得冬?”
  
  伊屠牙摇着头说:“此话大谬!众位以为我匈奴士卒强悍,出塞入塞来去如飞。可是既然要抢掠就必定要与汉军交战,打得赢才能得到战利品,若打不赢,凭空折了士卒军马。况且草原上所需物资甚多,从日常铁器到布匹粮食,难道为了一锅一铲都要去中原劫掠,都要搭上性命去换吗?”
  
  这一番话让众位匈奴首领低声议论纷纷,有些人干脆说出来:“伊屠牙你在汉地生活二十年,又做到了骠骑将军。莫非此刻汉军压境之时又要投降汉朝吗?”
  
  这话让伊屠牙心头憋闷,当初蒙迪乌那句“不要再一次背叛草原”又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他怒喝一声:“是何言也!我从不曾背弃汉朝,又谈何投降?”
  
  大家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在心里怀疑伊屠牙莫不是汉朝的奸细?这时候却听到他继续说下去:“我以前是匈奴人,后来是汉人,现在回到草原上还是匈奴人。我曾率汉军进击草原,打的不是匈奴人,而是叛贼郅支!正是他杀害老单于先贤掸,篡夺了我父王的汗位,背弃了与汉朝的盟约,才让这二十年来草原上战事连年,百姓生活困苦。只要杀了郅支,与汉复好,到时要什么与汉人买卖便可,何需洒尽匈奴的血去换呢?”
  
  有年长的酋长说:“伊屠牙,当年先贤掸在位之时虽然不曾与汉交战,可是汉朝待我匈奴一样刻薄,中原卖到草原上的粮食、布匹和铁器数量忒少,每年汉朝只是赠送单于大宗礼品,我等部落还是一样贫苦啊!”
  
  “这就是症结所在,汉朝和匈奴互相防备。诸位可知汉人一样渴望匈奴的良马、毛皮和药材?但是历代单于担心资敌,历来严格限制这些特产输入中原,正如汉朝对草原的贸易禁令一般。如此一来,两地皆不得其所需,凭空苦了双方的百姓。”
  
  那老酋长说:“伊屠牙你有何策能解此症结?”
  
  伊屠牙挺胸昂首说道:“诸位,我愿去面见汉朝皇帝,要求重归于好,开放贸易,大家认为如何?”
  
  众人一齐称好说:“若能不动武力而和平贸易,大家安居乐业,那就是长生天赐予的福分了!”
  
  伊屠牙说:“好是好,但如果郅支还在,大家所盼望的就都只是镜中月、水中花!”
  
  他的话音刚落,匈奴首领们一齐站起拔刀呐喊:“杀了那个暴君!”
  
  当帐篷里传来匈奴人特有的一边高歌一边痛饮的喧嚣时,伊屠牙走出帐篷,他的眼中带着疲惫,可是心里很痛快。海迷失站在帐外已久,刚才的对话她都听进耳朵里。看着伊屠牙走出来,她对他会心地一笑说:“大功告成了?”
  
  伊屠牙点头道:“大家愿意和汉军共同进攻郅支,这下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海迷失看着这个狼头的沙漠王子,他的眼睛还是如晴空一般清澈,他是英雄,却不是自己的男人。在他伤痕累累的心中,蕾娜斯的身影占据了所有的空间。想到这里,海迷失不禁一阵心酸。
  
  伊屠牙看她忽然难过,便问她缘故。海迷失强作笑言说:“蕾娜斯姐姐如果能看到你今天这般英姿勃发,九泉之下也会瞑目了。”
  
  伊屠牙心中一暖,他轻轻拍着胸前盛放蕾娜斯骨灰的布包说:“她一直都在看着呢……”忽然,一种强烈的愧疚笼罩他的心。这些日子以来,海迷失的苦痛和牺牲如细沙般一点点磨掉他的伤疤,让他枯竭的心也慢慢萌芽。在这一刻他不禁柔情万种,一把攥住海迷失的手说,“海迷失……”
  
  海迷失望着他眼中的光彩,脸上不由飞起了两片红霞。就在这时,空中传来嘹亮的鸣叫,海东青从天而降,落在海迷失的肩头,轻轻地啄着她的发髻。海迷失下意识地捂住嘴,差点惊叫出来:“蒙迪乌!”
  
  沙漠边缘的营帐中笙歌顿止,凄厉的号角响彻四野。各部落联军的士兵们骑马列阵而出,大群的马队成群结伙地冲上附近的小丘列阵。大伙一边呐喊着给自己壮胆一边留心查看屠各部的军队会从哪里杀过来。
  
  终于,有斥候飞马来报:“就在西面,有队伍穿越沙漠而来!”
  
  伊屠牙问:“有多少人?”
  
  斥候答道:“男女老幼加起来不过千人!”
  
  男女老少?这份情报叫人摸不着头脑,伊屠牙便决定亲自去看个究竟。“我也去!”海迷失不由分说地跟在他身边。
  
  马蹄掀起漫天的沙尘,在一片昏黄的晨雾中,蒙迪乌骑着白马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他身后跟着屠各部的骑手,狼皮做成的大旗在风中傲然招展。在他身后远远地跟着一长串奇怪的队伍:男女老幼赶着羊群,骆驼上驮着帐篷和各种杂货,这不像是来进攻,倒像是搬家路过。
  
  看见伊屠牙和海迷失后,蒙迪乌止住身后的队伍独自迎上来。他的左臂空空荡荡,袍子上沾满了干透的血污。
  
  海迷失急急问道:“蒙迪乌,你怎会变成这样?”
  
  蒙迪乌却不以为然地说:“我和屠各人已经抛弃了那个昏君。”海迷失“啊”地轻声惊呼,她眉头紧皱,痛惜地看着这位屠各部的王子。
  
  蒙迪乌看着伊屠牙说:“屠各部愿意跟我走的部民都跟我来了,以后我就是屠各部的王,郅支与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没关系了!”
  
  伊屠牙同情地问他:“你们打算去哪里?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吧,我们还是兄弟!”
  
  “加入你们,去向汉朝摇尾乞怜吗?哼!”蒙迪乌依旧桀骜不驯地说,“我宁愿葬身荒野!我要去北面开拓新的牧场,我听说从这里向北走,翻过大山后还有草原和人家。那些部落应该是和你祖母一样,是金发碧眼的白羌人吧?”
  
  伊屠牙奇怪道:“向北去?那你为何要穿越沙漠南下……”说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了,蒙迪乌是为了见海迷失一面啊!在这一刻,三人相对无语。休屠部的部民们聚集过来,望着当年的恩人。
  
  沉默良久之后,蒙迪乌说:“好了,我要走了。海迷失……你保重吧,愿长生天保佑你!”说完他拨转马头缓缓离开。
  
  没走几步就听见伊屠牙呼唤他:“等一下,蒙迪乌!”
  
  蒙迪乌转过马头说:“什么事?”
  
  伊屠牙问他:“你若西去可就离开匈奴地界了,身边这些人够吗?”
  
  蒙迪乌把脸一昂说:“我带的人比当年木楼普身边的人还要多,遇到部落就征服,发现牧场就占据,何必杞人忧天!我是屠各部的王,也就是匈奴帝国的单于,我走到哪里,匈奴帝国就延伸到哪里。”
  
  伊屠牙真诚地说:“那么,带些粮食走吧。我们还有些储备。”
  
  蒙迪乌嗤笑道:“你觉得我会要吗?”
  
  伊屠牙的心里翻江倒海般思量,痛苦和不舍让他几乎难以把下面的话说出口,可是他必须这么做,长生天在看着这一切呢……他告诉蒙迪乌:“有样东西你一定得要!”
  
  蒙迪乌冷冷看着他说:“什么?”
  
  伊屠牙大声说道:“海迷失!”
  
  海迷失的脸忽然煞白,继而满面通红,她急急说道:“伊屠牙,你得了失心疯吗?”
  
  伊屠牙却不理会她,只顾盯着蒙迪乌的眼睛说:“你应该清楚地知道,当着休屠人发的誓会直达长生天。”
  
  蒙迪乌缓缓点头,伊屠牙问他:“你能发誓善待海迷失,无论任何情况都对她不离不弃,永远让她做匈奴的大阏氏。不恶言对她,不动手打她,用心让她欢笑,满足她的愿望吗?”
  
  蒙迪乌一字一句地发誓:“长生天在上,我发誓定会善待海迷失,无论任何情况都对她不离不弃,永远让她做匈奴的大阏氏。不恶言对她,不动手打她,用心让她欢笑,满足她的愿望。如有违背,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伊屠牙释然一笑说:“好,带她走吧。从此以后的一切,长生天会替我看着的!”
  
  海迷失痛哭流涕地咒骂伊屠牙,伊屠牙却一把紧紧地抱住她说:“我的好妹妹!跟他去吧。他是个好人,是个英雄。我辜负了你的青春,让你苦等二十年只等来名分上的丈夫。他也等了你十年,别让他也别让你的幸福再溜走了,好好抓住他,生一大堆孩子!长生天会替我照顾你的!”
  
  热热的水珠滴到海迷失的额上,那是伊屠牙眼眶中滴落的泪滴。她知道这是伊屠牙的报答,她不敢抬头去看他的泪眼,只好也紧紧抱着他再哭一场。自沙漠墓园的那个晚上开始,她曾为伊屠牙和自己流过多少泪,从此后恐怕今生再不能相见,这是最后一次为他流泪了!当她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抬起头时,却看见休屠部的男女老少围绕在她和伊屠牙身旁。大家唱着嫁女儿的歌,每个人都在一边唱着一边哭泣。别了,海迷失,你是休屠部的女儿,我们永远感激你,祝福你!
  
  伊屠牙轻轻牵着她的马走向蒙迪乌,把蒙迪乌的右手和海迷失的左手放在一起说:“从此后做他的左手吧……”
  
  蒙迪乌拉着海迷失的手缓缓奔向沙漠中的队伍,在他俩身后传来一声声狼嗥般的呼啸,那是伊屠牙最真挚的祝福。他在心里问:蕾娜斯,我做的对吧?海迷失走了以后,草原上就我一个人了……不,还有你,还有你和我在一起!
  
  屠各部的队伍迈着坚定的步伐朝西而行,海迷失轻声问蒙迪乌:“你打算去哪里?”
  
  蒙迪乌望着远方说:“到天的尽头!”
  
  (四百年后,一名叫做阿提拉的匈奴王率部横扫欧洲,他摧毁了一系列欧洲蛮族国家,并直接导致后来西罗马帝国的灭亡,欧洲人敬畏地称他为“上帝之鞭”。阿提拉声称自己的祖先叫做蒙迪乌,是从东方草原西迁而来的征服者。至今在匈牙利和土耳其,阿提拉与蒙迪乌仍然是男孩子常用的名字……)
  
  深秋的劲风吹得草原上一片肃杀,出塞的汉军主力在沙漠边缘汇合。一路上他们的敌人只是艰苦地行军而已,没有一个匈奴士兵曾出现在他们面前。越过眼前的大漠之后,郅支的老巢龙庭就在眼前了。跟随骠骑将军左尘参加过远征的老兵们向新兵们讲述曾经发生过的传奇:绿洲、北海、天坛山……
  
  在日近黄昏时,御营的大门前出现一名骑着黑马的匈奴大汉,他把全身都裹在袍子里,径直来到惊奇的校尉面前说:“马逸群在吗?”
  
  校尉不清楚他的来头,便问道:“你说的是车骑将军马逸群吗?”
  
  大汉笑道:“哦,现在都是车骑将军了!这匹小马还真是匹千里马呢。”
  
  校尉呵斥道:“你这匈奴人好大胆子,敢开马将军的玩笑!”
  
  大汉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校尉说:“把这个给马逸群看,他就明白我是谁了。”
  
  校尉接过东西的时候,看见大汉的手掌竟然生着黑色长毛,指甲像爪子般锐利。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后退几步小心地打量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根黄金节杖,上面刻着龙纹,分明是皇家的贵重物品。于是他急忙跑进营帐中去禀报,不久后马逸群带着侍从们飞马而出,叠声问:“来人何在?”
  
  守门的卫兵们指着一片松林说:“那人说在林中等待将军。”马逸群飞马赶到松林,在一片松针下面,那名大汉果然站在树下等候他。
  
  马逸群小心翼翼地拍马上前问道:“左将军?”
  
  大汉哈哈大笑道:“不错,还记得老前辈的名字呢!”
  
  马逸群心中又惊又喜,这正是左尘的声音!他跳下马一把抱住大汉说:“左将军,没想到你还在人世!为何不肯入营见我啊,皇上想你想得好苦!”
  
  伊屠牙长叹一声说:“逸群啊,还记得当年天坛山上的於夫罗吗?”
  
  马逸群点头说记得,于是伊屠牙缓缓把袍子向后一掀,露出那颗狰狞的狼头来。马逸群大叫一声连连后退,他的马也吓得嘶鸣咆哮着立起身子,他身后的那些侍从们纷纷抽出刀剑来准备动手。伊屠牙苦笑道:“这就是我没法直接入营的缘由,真是报应啊,如今我也变成怪物了……”
  
  马逸群小心翼翼地走近伊屠牙,终于看清狼头上还是那双他熟悉的淡蓝色眼睛,他垂泪说:“将军怎么会到如此地步!”
  
  伊屠牙黯然说:“这是长生天的安排啊……”他简要地把长安一别后自己的经历叙述一番,然后告诉马逸群说,“请替我禀告皇上关于匈奴义军的要求,请他速速答复我。”
  
  “师兄,若你能归汉,朕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随着一声答复,从人群后走出一个穿着普通侍从铠甲的男子,正是汉帝刘询!
  
  伊屠牙浑身一颤,哭泣着叩首:“没想到今世还能再见到皇上!”
  
  刘询一把抱住伊屠牙,含泪说道:“师兄,你受苦了……”
  
  浓雾弥漫北海、草原和天坛山。龙庭川深处的单于营地如今就像一座鬼城,没有炊烟、没有狗叫、没有马匹的嘶鸣,更没有羌笛和歌声、没有大声的谈笑……最要命的是,连报信的人都没有了!自从部民们跟着蒙迪乌走后,郅支再也不知道他的帝国正在正变成什么模样了。他恐惧伊屠牙挑起的叛乱,他害怕出塞的汉军会来到龙庭……
  
  而眼前最大的问题是,连给他送上酒食的奴仆、陪他淫乐的美人也都不见了!就在一觉醒来后,身边顿时变得一无所有,连一个会喘气的人都没有了。郅支恼怒地大声咆哮也毫不管用,他只好自己蹒跚着从锦缎床上爬起来,打算出帐去杀几个不长眼的奴才出气。已经多久没有走出过帐篷?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就躺在这里吃喝玩乐。每隔几天就会有右贤王乌历屈来禀报天下大势如何有利于我匈奴,反正饿了有美酒美食,醒了有美女相伴,他就这样不自觉地一天天糜烂下去,酒色掏空了他的躯体、沤烂了他的脑髓,凶残的匈奴单于变成长着大眼袋和大肚皮的老胖子,可他却一点都不知道。
  
  还没等到郅支走出帐篷,几个人裹着阴风走进来站在他眼前。郅支恼火透顶地要惩罚这些偷懒的奴才时,却看清眼前是全身裹在人皮斗篷里的乌历屈,他问道:“原来是我的右贤王,你今天怎么来了?我的奴才们都不见了,给我抓回来都杀了!”
  
  乌历屈告诉郅支说:“单于,汉军与伊屠牙的匈奴叛军汇合后,已经穿越沙漠来到龙庭了。”他的语气平静的好像在诉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一样,这让郅支难以置信地愤怒。
  
  他咆哮着吼道:“怎么会让这些兔崽子来到我身边的!我的屠各精兵呢?卢水部的援军呢?匈奴各部征发来的大军呢?”
  
  乌历屈继续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单于,这一切都不存在了。剩余的屠各人都被蒙迪乌带走了,卢水王被杀后卢水部已经溃散,匈奴各部没有征发来一个人,他们都跑到伊屠牙那里去了。总而言之,单于的号令已经出不了这座帐篷了。”
  
  “哦?”郅支愣了半响,到这时他才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乌历屈,这和你平时说的不一样啊!你一直都在骗我吗?”
  
  “坦白地说,的确如此。”乌历屈滔滔不绝地说道,“单于,我一直躲在你背后辅佐你,指望借你的力量统一天下。不过后来我逐渐发现人的力量实在是敌不过天,几十年下来功业未成,我却已经变成垂暮的老人。时间多么可怕!”
  
  说到这里,乌历屈的语音多了一丝得意:“直到我遇见了罗慕卢斯一伙人,他们让我明白这世上有以种力量是不在乎时间的——而且可以拥有无限的力量,只是需要你避开阳光……”说到这里,乌历屈把头上的人皮斗篷向后褪去,露出他那张苍白的脸和猩红的眼珠。
  
  郅支连连后退,用手飞快地摸索着床,终于找到已被自己遗忘多时的金刀。他掣刀在手喝道:“身为匈奴的右贤王,竟然身坠魔道,你该当何罪!”
  
  乌历屈摇摇头说:“单于何必生气?我侍奉你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我是想出个全歼敌军的好主意才来见你的,何必用刀指着我呢?”
  
  郅支一听忙说:“要是真有用,就暂且饶了你。是什么主意?”
  
  乌历屈指着身后几个同样披着人皮斗篷的同伙说:“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跟匈奴各部最有名的巫师在一起研究夜行者的黑魔法,终于被我们试出一种最强战士的配方!用这办法训练出的战士不怕累不知疼,而且还不会死!”
  
  郅支不肯相信乌历屈的话,他怒道:“世间如何会有不会死的战士?”
  
  乌历屈笑道:“在下这就证明给单于看!”他打个响指,几个步履蹒跚的人晃晃悠悠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其中有郅支的卫兵、伙夫、美人等等,他们各个都有着死尸一般的苍白肤色,甚至能闻到身上散发出的浓烈尸臭。他们是僵尸!可他们的确在走,像一堆行尸走肉一样。
  
  郅支惊怒交织之下,一刀刺穿身边一具僵尸的胸膛,可那僵尸不以为然地继续朝他走过来。郅支惊叫:“快把这些东西弄走!”
  
  乌历屈做个手势,那些僵尸乖乖站定不动。郅支终于感受到无边的恐惧,他一直信赖的军师和左膀右臂竟然一直在暗算他!忽然他想起被自己赶走的儿子,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蒙迪乌,蒙迪乌!”
  
  乌历屈冷笑一声,闪电般地蹿到郅支身旁制住他。郅支愤恨地诅咒道:“你这个杂碎,长生天只要放太阳出来就能把你和你的怪物们一起化成灰!”
  
  乌历屈低声说:“放心吧单于,我都计算好了。”
  
  郅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分外清醒,他能感受到獠牙刺穿自己皮肉和血管的每一个动作……
  
  当汉军抵达龙庭时,经久不散的浓雾遮盖了从北海到天坛山的每一寸角落。阳光被遮蔽,人马无法识途。没有人知道郅支的兵马是不是埋伏在这片浓雾里面,可是历经千辛万苦的跋涉之后,谁也不愿意在此刻打道回府。较为熟悉当地天文地理的匈奴义军遵循地上的马蹄痕迹,一寸一寸地把大队人马带到天坛山脚下的单于营地。
  
  在这座被废弃的营地里什么都没有,难道郅支已经逃走了?这个念头让每一个人都很泄气,只能暂时歇脚等雾散后再追踪暴君了。于是伊屠牙和马逸群分别指挥匈奴义军与汉军部队安营扎寨,在这可怕的天气里,连营房的搭建都只能摸索着干。大家的衣衫都被弄得湿漉漉的,刘询和匈奴首领们坐在营帐里谈话,鼓励他们在战争胜利后效忠汉朝,许诺开放通商并封官加爵,这让各部首领都喜笑颜开,大伙齐声高呼皇上万岁,各自盘算着未来的好日子。
  
  正在谈笑间,伊屠牙忽然神色凝重地侧耳倾听帐篷外的动静。刘询奇怪地问他:“师兄听到什么了?”
  
  伊屠牙皱着眉说:“这个……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向我们靠近。”
  
  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外面喊声如雷。先是东方,接着是南方、西方、北方,四面八方一齐传来呐喊声和惨呼声,以及可怕而怪异的低吼声。帐篷内的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忽然有御林军仓皇跑来报告:“雾里冒出来许多怪人,刀砍枪刺都不倒!”
  
  伊屠牙连忙喝令:“大家保护皇上!我去看看,恐怕是郅支的偷袭!”他跑出帐外一看四处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四面八方一股脑传来的呼号和惨叫。汉军和匈奴士兵们惊慌失措地四处放箭,却往往射中的都是自己人。
  
  伊屠牙连忙大呼大喝道:“不要慌乱,敌人不会有太多,在原地不动,凭声音靠拢列队自保!”他身边的士兵们依样照做,排成一个方阵护住了大本营。伊屠牙在心里想:到底遇到什么了?一股可怕的预感让他坐立不安,就像是蕾娜斯和他被罗慕卢斯堵在狼窝中的感觉一般,黑魔法的力量……
  
  伊屠牙试探着向浓雾深处走去,一股股恶臭迎面扑来。垂死的伤兵们在地上呻吟挣扎,雾气中时隐时现的低沉吼声让人心惊肉跳。走着走着,他从周围的脚步声听出来自己被包围了。果然,一声低吼之后,几个醉汉一般的身影步履蹒跚地从雾里走出来。他们穿着屠各部的军服,惨白的肤色上散布着点点尸斑,瞪着通红的眼睛,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可见颗颗獠牙,一股股的恶臭也随之喷涌出来。
  
  伊屠牙心里一阵抽搐,他一直以为害自己变成狼人的那头老狼已经够丑了,没想到天底下还有比它更恶心的敌人。看着那些僵尸兵的手都快触到自己了,伊屠牙大喝一声挥剑砍去,僵尸的动作不灵活,几下便被玄铁剑砍倒。他们的伤口上冒出绿色的脓状血液,周围的气味更臭了。伊屠牙简直恶心地快吐出来了,他转身想走却被人拉住脚腕。低头一看,原来是被砍倒的一个僵尸兵又活了过来,其他的正蜂拥爬过来要抓住他。伊屠牙惊怒交集,他一剑斩落僵尸兵的首级,那僵尸兵这才僵卧不动,随即全身化为绿色的脓血渗入地下。伊屠牙心中一动,他疾如闪电般将其余僵尸兵的头颅一一砍落,果然这些僵尸兵都化为脓血。原来命脉在头颅上,它们还是可以杀死的!
  
  验证了这一点后,伊屠牙高声呐喊道:“众儿郎听好,必须砍掉僵尸兵的头!”他用汉语和匈奴语各高呼一边,很快这呼声一传十,十传百地在草原上散播开来,士兵们发现果然如此后,总算是暂时稳定住了军心。
  
  “左将军……”在雾中传来气息微弱的呼声,伊屠牙循声而去,看见地上躺着几个汉军士兵。一个个摸过去,大多都已死去。只有一个还在微弱地喘息,伊屠牙扶起他说:“好兄弟,挺住了!”
  
  那伤兵告诉伊屠牙说:“我们遇到一伙僵尸,其中有个很特别:披着大斗篷看不清模样,雾气就是从他的脸上冒出来的!兄弟们都被他们咬死了……”
  
  伊屠牙追问:“这伙僵尸往哪里去了?”
  
  那伤兵挣扎地指了一下便断气了。伊屠牙叹口气轻轻将他放下,这时他发觉情况有异,刚才那些僵硬的汉军尸体似乎在微微颤抖?他留心观察,的确如此!那些死去的士兵们渐渐颤抖着爬了起来,他们变得与匈奴僵尸兵一模一样,低吼着朝伊屠牙走过来。就在这时,告诉伊屠牙情报的那个汉军也忽然睁开通红地眼睛,一颗颗獠牙慢慢从他铁青色的唇边冒出来。
  
  伊屠牙低低说声:“得罪了,儿郎们!”随着玄铁剑几下挥舞,无头的汉军士兵们纷纷化作脓血……
  
  伊屠牙在雾中感到无比的愤怒,他从没见过比这更卑鄙的妖法,竟然把士兵们变成僵尸作战!这是郅支的主意吗?不论如何今天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更何况还发生了汉军士兵死后也变为僵尸的事情,如果不尽快把雾消除让阳光照射大地的话,敌人恐怕会越打越多,事情将会变得无可挽回!关键是那个造雾的僵尸!
  
  他沿着僵尸们离去的方向紧追不舍,僵尸的那股臭气就是路标。眼前又传来一片僵尸低沉的吼声,雾中那些蹒跚的影子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杀!伊屠牙旋风般地在僵尸群中砍杀,他大声咆哮着砍落一颗又一颗苍白的头颅,打发这些僵尸回到地府里去。就在他杀得兴起时,忽然有个僵尸自浓雾中飞蹿而出,他的速度极快,远远超过其他的僵尸,伊屠牙失于防备竟然被他一下抓伤了肩膀!
  
  偷袭得手的僵尸转过身来对着伊屠牙,它披着人皮斗篷,一团团浓雾从他面部涌出来——正是这家伙!当雾气暂停的时候,僵尸的那张脸清晰可见,那根本就是一个无皮无肉的骷髅!骷髅的两眼发射出红色的光芒,它那张黑森森的嘴一张一合间,大团雾气喷涌而出。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伊屠牙能感受到它身上那股熟悉的魔力,那是夜行者黑魔法的力量。罗慕卢斯临死前说他有继承者,看来这骷髅僵尸就是继承者的产物了。这时候伊屠牙注意到骷髅脖子上套着的金属饰物,那是匈奴部落巫师们的装饰品,难不成这家伙是巫师变身成的吗?想到这里他打算试着套套对方的话,便呵斥道:“你这怪物,身为巫师竟然会变成黑魔法的魔物,你没有廉耻吗?”
  
  那骷髅张开大嘴发出无声的狂笑,似乎在等着看一场戏。伊屠牙琢磨着它在干什么,难道是指望我因为受了伤也变成僵尸?想明白这点后,伊屠牙嘲讽地大笑起来,这无知的巫师不知道伊屠牙身上也流着黑暗之血,而且是血族与魔狼两种血,骷髅造成的这点伤根本影响不了他!
  
  看着伊屠牙毫无变成僵尸的迹象,骷髅似乎感觉到大事不妙。就在这时伊屠牙忽然发难,抡剑朝它砍去。纵使骷髅身手灵活,可也比不上身为狼人的伊屠牙,它左躲右闪之间终于被玄铁剑砍中腰部。这个制造魔雾的元凶发出一声惨叫后颓然倒地,浑身燃起绿色的火焰,与那些夜行者死亡时一模一样。
  
  骷髅被除掉后,它率领的那些僵尸们顿时失去了指挥,这些头脑简单的家伙开始毫无目的地四散走开。可是伊屠牙身边的雾气却还没有消散,反之却显得越来越浓。他纳闷地自言自语:“难道这种骷髅还有很多?”
  
  雾气里传来一句回答:“说的对,骷髅有许多,你杀不完的!”
  
  伊屠牙紧张地望着前方,又一个全身裹在人皮袍子里的身影显露出来。那家伙的打扮他非常熟悉,于是他问道:“你是幸存的夜行者吗?”
  
  那个夜行者回答道:“罗慕卢斯死后,夜行者这个组织已经不存在了。我就是我,黑暗的帝王!”
  
  伊屠牙说:“故弄玄虚的家伙,你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夜行者冷笑着急速退去,伊屠牙紧追不舍。在雾中不知跑了多久以后,忽然身边僵尸吼声大作,有个身材肥硕的僵尸挥舞着金刀率领着一大群僵尸冲出来。在雾中看不清敌人到底有多少,只觉得影影绰绰四处都是敌人。
  
  中计了!伊屠牙明白自己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难敌这么多的敌人,他叹口气说:“蕾娜斯,我自以为是,现在要落得被僵尸啃食的地步了。你在黄泉等我好久了吧,我们终于要团聚了……”
  
  伊屠牙还没说完,肥僵尸便已经来到他身边。这个僵尸身手矫健,刀法凶狠毒辣,一刀快似一刀地攻过来。伊屠牙因为看不清身边环境,一边招架一边还要提放其余僵尸的偷袭,弄得处处被动。那肥僵尸却不顾一切地大砍一番,把不少同伙都砍成了碎片。几十招下来,伊屠牙身上腿上连中了好几刀,虽然并没伤到要害,可他的动作也越来越慢,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无数汉军在低沉歌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这歌声唱一句后暂时停歇随后又唱响,好像是在给雾里奋战的同伴们发出的联络信号。
  
  伊屠牙心中大喜,他振奋精神一刀挡开肥僵尸,然后一边高喊着“我是左尘!”一边朝歌声猛冲过去,挡路的僵尸被他挥剑砍得七零八落。那肥僵尸也怒吼一声,率领着僵尸群起而追。
  
  当伊屠牙冲破雾气来到汉军方阵时,才发觉这个方阵里面有汉军也有匈奴义军,大家肩并肩互相掩护着,一起唱着军歌。当看到从雾里冲出来的伊屠牙时,大伙一起欢呼:“骠骑将军!”、“沙漠王子!”。
  
  伊屠牙差点热泪盈眶,他大声喊道:“大群敌人在我身后!”
  
  方阵中有个年轻的声音下令:“长矛手向前,刀牌手掩护!”这是马逸群的声音!
  
  还有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为大家鼓劲:“勿慌,朕与尔等赤子同在!”这是刘询的声音!
  
  伊屠牙浑身热血澎湃,他大呼道:“汉军的儿郎们,匈奴的健儿们,杀敌!”
  
  于是千万人随他一起呐喊:“杀敌!”这声音惊天动地,压住了滚滚而来的僵尸咆哮……
  
  这场混战不知打了多长时间,当满地的僵尸都化作脓血时,还活着的人已经不多了。那些受伤的士兵们最可怜,为了不变成僵尸,同伴们只好含泪砍下他们的首级……
  
  肥僵尸也化为了脓血,伊屠牙的脸上带着被金刀砍出的长长伤痕,他站在肥僵尸残存的遗骸前,用脚尖踢了踢敌人那套黄金铠甲。刘询、马逸群和匈奴首领们走到他身边说:“这是……”
  
  伊屠牙回答说:“郅支。这身铠甲的确是他的,而且他的脸就算变成了僵尸我也一样记得!”
  
  刘询环顾四周说:“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既然首恶已诛,为何雾气不散?”
  
  忽然间,伊屠牙记起了蒙迪乌的那句话:“右贤王乌历屈才是祸根”难道这个家伙一直在背后捣鬼不成?那个夜行者……想到这里,他大吼一声:“乌历屈!原来是那家伙!”
  
  “真是后知后觉呀,伊屠牙。”忽然间那夜行者又在雾中出现,他把自己的斗篷撩开,匈奴右贤王那张扭曲变形的老脸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伊屠牙大怒道:“你这厮鸟不过是夜行者中的下三滥角色,我一剑便劈死你!”
  
  乌历屈笑道:“我自然是打不过你的,可这里是我布置的结界,靠蛮力又有何用,你们的人死的还不够多吗?”说完他用手画出一个圆来,一道黑色的光芒在雾气中闪过,随即四周再度传来僵尸的咆哮!乌历屈狂笑着说,“伊屠牙,你给自己选的好去处,看看附近那块石碑眼熟否?”
  
  伊屠牙凝神仔细一看,这里竟然是当初埋葬於夫罗的地方,他命人为於夫罗立下的石碑就在雾气中模糊地耸立着。这是天意吗,埋葬於夫罗的地点竟成为他自己的绝地!仔细想来,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印证了於夫罗的诅咒,长生天啊……
  
  在雾气之中,成群结队的僵尸再度摇摇晃晃地围拢过来。无论是汉军士兵还是匈奴战士,此刻都肝胆俱裂,惊慌失措!就连那些身经百战的匈奴首领和马逸群都变了脸色,这下真是深陷绝境了!
  
  刘询大声朝乌历屈喝问:“右贤王,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杀死单于后又杀死我们?你能得到什么?”
  
  “汉朝的年轻皇帝,你不必担心。”乌历屈笑道:“你会活着,因为我需要白天的傀儡。郅支已经废掉了,所以我把他变成了僵尸王,而你……”
  
  刘询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乌历屈是罗慕卢斯可怕计划的继承者!夜行者身为黑暗中的统治者,所有有人烟的地方都是黑暗力量的疆域!他怒骂道:“朕宁可死于社稷,岂能让你这败类得逞!”
  
  乌历屈怪笑着说:“那可就由不得你了,夜行者的魔法与匈奴的巫术合在一起的力量,是你们这些凡人无法想象的!”
  
  忽然一支利箭直射乌历屈的胸膛,这支箭瞬间穿透他的躯体,飞落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马逸群大惑不解地拿着弓,弄不清楚乌历屈怎么会刀枪不入?乌历屈又分出好几个化身来摇头晃脑地说:“知道哪个是真的我吗?所谓水中月、镜中花,可惜可惜。好了,是该让一切都结束了。”
  
  “的确如此,乌历屈!”就在乌历屈的身影消失之际,伊屠牙大声说道:“当年挑唆郅支弑父的是你,招来夜行者的是你,勾结叛贼赵利良、李剑飞的还是你,到今天,该了结了!”
  
  乌历屈“哦”了一声,轻蔑地说:“靠拖延时间是行不通的,你这狼头的怪物!”
  
  伊屠牙不搭理乌历屈,转身对刘询说:“皇上,请善待休屠和其他草原诸部。”又向马逸群说,“以后是你的时代了,多多努力!”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迎着铺天盖地的僵尸而去。
  
  伊屠牙怒吼一声,声震四野,那些没有心智的僵尸们也被震慑地暂时停步。他昂首向天祷告说:“长生天啊,我是休屠部的王子!请听我讲!”这一刻,左贤王和长清公主、蕾娜斯、骠骑将军府的老兵们似乎正从天上俯视着他,壮阔人生中的一幕一幕闪电般在他心头掠过。他似乎看到在遥远的天边,海迷失与蒙迪乌带着孩子们在草原上嬉戏;他似乎看到明日的匈奴人与汉人团坐在一齐放声歌唱……这美好的幻影近在咫尺,只要驱散眼前的迷雾就行!父亲啊,你曾问我许愿要双翅膀值不值得,如果这是能守护大地的生命之翼呢?他屏住呼吸,听到了长生天的回答——在浓雾与阴云之上,在远远的天上,海东青在嘹亮地鸣叫。
  
  伊屠牙的呐喊继续在天际回荡:“如果你认可我是英雄,我愿向你许愿——让阳光照耀草原吧!”
  
  匈奴人顿时都醒悟过来他要做什么,他们撕心裂肺地喊着:“伊屠牙!伊屠牙!”
  
  可是伊屠牙什么也听不见,他用玄铁剑用力刺进自己的胸膛,在最后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蕾娜斯苍凉的微笑……
  
  当英雄的身躯沉重地倒在草原上的时候,忽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浓雾和阴云被席卷一空。无边无际的天空中洒下万道金光,这是荡尽黑暗与邪恶的光芒之剑。在天坛山下升起数不清的火焰和惊叫,那是乌历屈一伙最后的哀号。黑魔法的产物都化为灰烬,被劲风荡涤一空。
  
  伊屠牙被埋葬在他倒下的地方,汉人和匈奴人一齐动手为他修筑坟茔。马逸群来到呆坐许久的刘询身旁说:“皇上,臣恳请为骠骑将军左尘立碑以纪念他的大功。”
  
  刘询用手指轻轻弹着玄铁剑叹息:“你去之后,朕再也没有亲友了……”沉吟良久,刘询擎着玄铁剑来到坟前。用力将剑插在坟前,“英雄的墓碑还需要文字吗?又有什么文字能写完他对天下的恩德?就让他的剑做他的墓碑吧……”说完他深深一拜,他身后的万千汉人与匈奴人随之一齐拜倒行礼。
  
  刘询从怀里掏出皇帝节杖放在坟前,低声说:“师兄啊,你为义气不坐单于的位子,也为汉朝去除了草原上的威胁。小弟把这节杖敬献给你,你死后定是天上的君王!”
  
  说完这番话后,刘询对着身后的万千汉匈军士宣布:“朕对天盟誓,只要匈奴各部忠于汉,汉定然善待匈奴各部。朕及后世子孙待匈奴人与汉人一视同仁,此后草原与中原再无战火!”
  
  草原上顿时欢声如雷,大家齐声呼喊:“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呼声传遍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此后,汉与匈奴再未发生过大的战争。随着时光流逝,匈奴这个民族渐渐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不过匈奴人没有消亡,他们与汉人彻底融合在一起,成为今日中国人的祖先。你与我的血管中都流着匈奴人的血。
  
  两千多年过去了,北海、龙庭川与天坛山已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迁。在今天被叫做贝加尔湖的地方,当年英雄的坟茔早已消失不见。某一天的清晨,一头公狼缓缓走到埋葬伊屠牙的地方。它用力嗅着大地的芬芳,试图寻找昔日的一丝痕迹,却终究只是徒劳。忽然一声狼嗥传来,公狼抬头看见自己的妻子站在附近的山岗上呼唤它:迁徙的鹿群马上要离开了,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公狼猛然醒悟:千百年来流传的不过是别人的故事,在这天地间自由奔驰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于是,它奋力朝山岗上奔去。这时一只海东青箭一般掠过天空,朝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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